常敏x爱唱

凌晨两点，轮船上的乘客都陷在摇曳的睡梦里。东方常敏走向楼下的储物舱室，摸出裤袋里的钥匙打开舱门。他的动作很轻很慢，月光从门缝倾倒进来，又随着门的开阖角度减小而被黑色淹掉。

常敏将手电筒搁在一边，双手托着底搬开两箱货物，露出最下层的加厚纸箱。白光照在那行发亮的大字上：易碎品，轻拿轻放。

他蹲下身，用小刀划开顶部的十字封条。箱子内装着一个蜷成球状的石头人。大年寺山爱唱没有身份证，只能以这种方式偷渡出来去完成果实交易。这是他第一次出海，夜露有让他关照着些，确保爱唱在安全的环境醒来。由于年前祖宅翻修的工作，他与夜露交流渐多，即使称不上朋友，也可以算是熟识。夜露零星提过爱唱对人类有信任危机，以及上一次苏醒时面临的险境。总而言之，他与爱唱共事次数不多，不太熟。还未像现在这样独处过。

常敏打开手机翻出短信，再次确认夜露发来的苏醒时间无误。他半倚在旁边的箱上，一束光照着毫无动静的石头人。常敏翻看着私人邮箱打哈欠，脚边的石块有了松动的迹象。他的视线扫过去。

冷灰色石面变得像蜕皮的蛇，层层渡向正常的颜色，一些碎开的小石粒滚落在地。这景象很是奇妙，常敏不知不觉站了起来。爱唱在聚拢的光束下环抱双腿，逐渐从固定的姿势醒来，衣物的褶皱保持着原本的状态。他动着四肢，还没抬头就迅速用双手捂住眼睛。

“东方常敏？”他沙哑地吼叫着，“别拿强光对着我！”

“别大喊大叫。”他把手电筒放到脚边，光朝着另一个方向。

爱唱的手掌缓慢地从眼部撤下，自下而上瞪着他：“我可能会瞎！”

“我又不知道。”常敏耸耸肩，“夜露没告诉过我这一点。”

他笨拙又用力地眨动双目，好像真的被闪到了眼。

“这不关夜露的事。”他扶着叠好的货箱站起来，动作极慢，“这是基本常识。”

石头人语气不善。不过常敏没生气，他好奇地看着一团冰冷的石头变回活人，重新有了体温和正常频率的心跳。就在爱唱活动着脚踝要从他旁边走过去时，他的鞋尖踢到了唯一的照明工具。他们的影子被亮白的圆形光在墙上拉长，又因筒身滑远而旋转着急剧缩小。爱唱一时没站稳，常敏条件反射地捞住他的胳膊。热乎乎的，与人类无异。

“谢谢。”爱唱别扭地甩开他，走出几步弯腰去捡手电筒，交还到他手里。

常敏接过去，学着他的样子说：“谢谢。”

爱唱脸色难看地点了下头，他在黑暗中找寻着出口的方位，常敏远远地用光指向舱门。爱唱像个被激光笔引导的大狗，走到指定位置，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门。他刚醒，肢体不灵活，力气倒不小。

他们一起走去甲板。海水一阵阵扑在船身上，晚风很凉。橙色的船灯聚焦在他们脚下，船体以外是一片未知的漆黑，只能听到不止歇的浪声。

“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，”爱唱靠在栏杆边，“你不介意的话，我想回去再睡会儿。”

爱唱抿着嘴，拘谨地抓拢脖子上的织物，一动不动。两人间的距离足有五米远。

“为什么不过来？”常敏觉得有些烦躁。他们于静默中两相对立，他本以为爱唱会直接转身回舱室内。但他居然一步步地挪过来，站到了常敏身前。

他的视线落在纯黑的海面上，又很快移开。

“我怕水。”

常敏讶异地看向他：“你不会游泳？”

“会一点，但是，”他不肯再走近，却意外诚实地回答，“我有在海边醒来的经历，石头人会用皮肤进行呼吸……容易溺水。”

常敏看着他，故意探出手拉了他一下。爱唱吓得往后撤，他捂着心口剧烈地喘息起来，习惯性地往裤袋里摸索。

“对不起。”常敏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，立即为自己的行为道歉，他看着对方摸着空荡荡的口袋，“你没带速效救心丸？”

爱唱的眼睛湿了，恶狠狠瞪他一眼，似乎无力跟他争辩。

常敏有些无措地走近两步：“没事吧……需要心肺复苏吗？”

他拼命摇头，半弯下腰，双手撑在双膝上，开始深深地呼吸。

常敏的手掌试探地落到他后背，轻轻抚摸，他回忆着儿子呛着的时候，他就是这么做的。石头人的背热腾腾的，温度渗出了衣物。他似乎在一些事件中留下过什么后遗症，尤其是刚苏醒时——任何事都能带起他的应激反应。

“我不该这么做的，”常敏安抚他，口气像对小孩子讲话，“对不起，爱唱。”

“没事，东方常敏。”他在他的掌下平息下来，直起身来警惕地退开半步，“别太小看我。”

他调整着自己织帽的位置，一转身快步走回舱内。常敏跟着走进去，发现还有两三名乘客也没睡，分别停留在走廊和中央区域。爱唱停住了脚步，好像不知道该往哪走了。

“听着，”常敏侧过身轻声耳语，“你去那边的长椅上打会儿瞌睡，几小时后我来找你，不要跟其他人说话。”

爱唱拉远了距离：“我不需要睡觉。”

“我需要。好吗？”常敏说，“总之等我醒了来找你。早餐是自助的，到时候我带你进去。”

“知道了，”爱唱还算通情达理，“你去睡吧。”

常敏点了下头，他在过度困乏时脾气不好，今天已是极力压制的结果。他大步走过长廊，回到自己的床铺倒下。闭上眼后，耳边和眼皮里都是翻滚的海水，一浪一浪，不停不歇。

 

两小时，或是三小时。阳光淌进他断断续续的梦里，亮得恼人。同室的船客起来了，鞋跟撞着地面的声响和交谈声也一起入了梦。他抬起手臂挡住双眼，试着尽可能地再睡会儿。

他赖在床上，直到有个婴儿发出了尖利的啼哭声，才再也睡不住了。他坐起来穿鞋，首先去洗手池冲了把脸，含着漱口水，仔细地吐出。

正是饭点，活动区的人较少。爱唱在座椅上等他，见到常敏过来，他的眼睛一亮，一下子站起身往这边走。

“没人发现你是今天才出现的吧？”常敏随口问道。

“谁会这么闲？”爱唱皱着眉看他，这时他的肚子忽然响亮地哀鸣起来。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腹部，脸颊飞快地蹿红了。

常敏弯起嘴角：“早餐时间到了，这边请。”

“谢谢。”爱唱红着脸，恶声恶气地低语，“我饿几个小时了。”

他们进去后虽然是面对面坐，却没有多少尴尬的时间。因为爱唱吃得很快，不断地拿着空盘去加菜，果蔬沙拉、切片牛肉、烤羊腿、生鱼片，甚至连焦糖布丁和提拉米苏这样的甜品也吃。

“你很适合吃自助。”常敏优雅地用小勺滤咖啡，翻动着报纸。

“我刚醒，当然比较能吃。”爱唱毫不在意他的冷嘲热讽，有滋有味地喝着蜂蜜红茶。

他们平和地在靠窗的位置待了一小时。他等着爱唱填饱自己，吃得精光的盘子叠了六七个，再被侍者一起收走。阳光很烈，照得海水又清又蓝。圆形的窗子盛着明亮的碧海，粼粼水光像水晶球里的金粉。

下了船后，他们要分开行动，常敏有东方家的事务作掩护，而爱唱要去找订货的客户卖果实。

爱唱拎着沉甸甸的箱子，踩着铺开的梯子上了陆，踏着实地的感觉应当使人安心，但爱唱看起来仍旧局促不安。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出远门。

常敏给了他一沓现金，一部备用手机。

“下去后买点药，剩余的钱留着用。交易成功后发条讯息。晚上十一点我们在约定地点见面。”常敏交代着重要事项，“还有——要装作不认识我。”

“我知道！”爱唱焦躁不耐地答。他接过钱和手机放进裤袋，装得鼓囊囊的。塞好后，他重新拎起两个箱子迈开大步子往前走，毫不设防的样子。常敏突然有点不放心，再次叫住了他。

“干嘛？”他回头问。脖子上的毛线套筒被海风吹得快飘起来。

“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。”常敏比了个手势，“号码我存通讯录上了。”

爱唱认真地冲他点头，走进了烈烈日光里。

 

FIN