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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Paul/Duncan> 日暮

01

 

厄崔迪家族的孩子发育很晚。邓肯第一次见到保罗时,他跟只猫崽一样小,成年男人单手就可以将他提起。男孩被裁剪精致的衣袍包裹着,一举一动体现出贵族的沉静、淡然。保罗六岁便出现在盛大的晚宴厅堂。他坐上椅子时双脚悬空,偶尔来回地摇荡。餐桌上交谈声不断,他默不作声地用餐,观察着别人。雷托公爵在各大家族中颇负盛名,小保罗自然也引人注目。

 

男孩一天的课排得很满。除去通识课,他还要上舞蹈课、礼仪课、格斗课等。邓肯负责训练他的体能,教他屏蔽场搏击与剑术。不管他的思想再怎么早熟,身体终究是个没成年的孩子,受到青春荷尔蒙的影响。

 

他有时烦躁、注意力不集中,异常地兴奋……有时又懒散、叛逆,望着窗外什么都不想做。早些年,邓肯会让小家伙坐在他坚实的臂膀上,像展示一只雏鹰,神气地踏步在卡拉丹的城堡里。在课堂上,他是他的老师,他适当地施加压力,教导他持剑的细节,洞悉敌人的战术。下了课,他就是他的朋友、伙伴,他们分享了许许多多的拥抱。

 

“起来。”邓肯手持短剑,催促着躺在地上的男孩。

 

“你答应我可以休息。”保罗翻了个身面向擦得透亮的击剑镜,完全松弛的肩臂像是被抽掉了骨头。

 

“你休息得够久了。”邓肯抬起脚,在他耳边重重下落,“战场上可容不得你破绽百出。”

 

保罗灵敏地闪身躲开,腕部转动着让刀柄落回手中:“这里不是战场。”

 

“我会让它是的。”邓肯体型很大,臂膀紧绷着往下劈,比爆炸的风浪更具破坏力。奇妙的是,他的敏捷度丝毫不落后,攻击的气势凶暴、充满侵略性,回避的动作却依然轻盈。

 

保罗矮下身堪堪躲过一击,屏蔽场里的空气已变得浑浊,他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。猛兽般的剑风又向他扑来,保罗放任自己膝盖一软跌倒在地。邓肯精准地预测他的下落方向,即将给出最后一击。与此同时,保罗像一摊液体滑过他的腿侧,跃起来抓住他的背。他用哥尼教过的办法攻他下盘,再压上他的背脊。

 

这座坚实的大山终于轰然倒塌。保罗趴在他的背上,感受着肌肉随呼吸起伏的节奏像海浪一样运载着他的身体。

 

刀尖下压,缓慢地刺入邓肯的屏蔽场,轻轻抵在他的颈侧。在邓肯示意该回合结束后,保罗乖顺地收起了武器。

 

“用刀尖杀人缺乏艺术性,”邓肯的嗓音低哑,“但是出现了好机会,就不要让它束缚了你的手脚。”

 

保罗用心听着,点头。

 

“干得很好,我的男孩。”邓肯忽然起身,双手快速朝后接住保罗被重力拉下的身体。他背着他,像小时候哄他开心那样颠动着他的身子,嘴里哼着哥尼唱过的歌。

 

“要学的东西太多了。”保罗亲密地环着他的脖子,脑袋低垂,黑发贴在男人汗湿的颈间。他的尾音带着些许倦意,使他的话听起来像是一句撒娇。

 

“当然,小主人,你会学得很好的。”他带着他走到窗边,蜿蜒的河流穿过绿色田园,阴沉的云层压得很低,快要坠入田地。

 

“邓肯,你什么时候再带我出去玩?”

 

完全可以理解。保罗刚满十三岁,这向往自由的、躁动的小小灵魂,想变成鸟儿到处飞,无忧无虑地探索这世界。他的一天被割成三等分,文化课,格斗,贝尼·杰瑟里特训练。他渴望城堡外面的好日子。

 

雷托公爵疼爱他唯一的儿子。他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所以邓肯才能在他的默许下带保罗出去透透气。但他们仍要十分小心,绝不能大摇大摆地走过圆顶走廊,毕竟逃课行为不值得提倡。

 

他把保罗藏在他的斗篷下带出城堡。

 

离港口最近的那条街,登陆的商队定期与当地人交换货品。太阳还未落山,夜市刚刚开始。他们在拥挤的人群里穿梭,保罗扯着他的衣角或裤腿。邓肯把手放到保罗的后背,隔着衣物传来温度。空气中传来手工香膏与香水的气味,他回过头,看到贝壳与珍珠放在盒子里一起出售。摊位上的商贩热情地叫嚷着,繁复花纹的灯罩随风旋转,映出黑影小人在动物皮毛上跳舞。烛灯摇曳,推着人影一道道地筛过地面。空气中飘来药草香气,他侧头看到铺在羊皮纸上的芜荽和迷迭香等植物。他放松地摊着手,让手指滑过摊上的羊毛和呢绒一类的货物,邓肯则把目光放在浓色啤酒上。

 

高大的剑客停驻在酒摊前,试饮了一小杯。小主人仰起脸看他,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。

 

“不行,你可不能喝。”邓肯拍着他的脑袋抚摸,“等再长大一点吧!”

 

“泡沫。”保罗躲开他的手,蹙起眉整理自己的头发,“谁说我要喝了?”

 

邓肯抹了把嘴,才发现酒沫挂在了他的胡须上。他于是大笑起来,粗砺的笑声像带咸味的海风。他给保罗挑选了一种无酒精饮品,男孩接过杯子浅酌一口。他的动作那么优雅,最廉价的饮料也喝出昂贵的感觉。

 

保罗对所有新奇玩意儿感兴趣,对各方面的知识都有所涉猎。逛市场满足了他的好奇心,他一边游览一边观察,拉着邓肯尝试每一件没看过的东西。

 

回程的时候皎月已浮上高空,银辉散满大地。邓肯在晚饭前将保罗带回,家兵迅速地给他们让路,邓肯背起男孩大步地跑着。

 

“等一下,我看到母亲了。”男孩跟勒马似的扯了扯他的披风,邓肯闪身隐进走廊。

 

“过去吧。”邓肯放他下来,拍两下他的后背。

 

保罗理平衣角褶皱才走出去。他的背脊笔挺,如一名巡视的王子般,不紧不慢地走过去。大约是知道邓肯仍在看,他忽然回过头冲他一笑,用嘴型说:谢谢。

 

走近侧厅门,保罗向杰西卡夫人道晚上好,两人轻声地交谈着,一起走向了门廊。

 

“好人全让你当了。”男人哈出一口气大声地说。邓肯老远就听出了哥尼的脚步声,走上前迎他。

 

“得了,哥尼,我们都知道保罗最喜欢你。”

 

哥尼拉拉左耳:“他这么说了?”

 

“谁不喜欢会弹琴的诗人?”邓肯搂他的肩膀,笑容有着亲昵的戏谑意味,“我就喜欢。”

 

哥尼赶紧挡开他的手,一脸惊悚:“去,去!把这些话留给你的情人们,别对着我说!”

 

邓肯哈哈大笑,他总是很乐意逗弄逗弄哥尼。

 

晚餐时间快到了。他俩相隔几步远穿过拱形长廊,前往餐厅。哥尼又说:“公爵和夫人早就知道小主人偷溜出去玩的事。他们也希望他放松放松。”

 

邓肯耸耸肩,示意这并不是新鲜事了。“我知道。”

 

哥尼不满他的态度:“保罗呢?”

 

邓肯眨眼:“或许也知道。”

 

02

 

梦中尽是黄沙。在洞穴之中,身穿深色衣袍的人们静默地移动着。肃穆又荒凉的荒漠中有一处建筑,暂时看不清晰……梦境预示着未来。紧张的情绪在保罗的意识里流动,他在床上翻身、醒来,望着温暖的日光淌进房间。

 

他等待着心跳平息,左手抓着床单,像是抓紧自己落回现实的安全感。

 

昨晚是他的十四岁生日,望不到头的长桌上摆满了美食与佳酿。杜菲·哈瓦特平静地品着酒,哥尼弹起巴厘琴,高唱着新的曲子。保罗走过去坐到他旁边,微笑着为他鼓掌,母亲的眼底也充满温和的笑意。父亲结束了对外的宴请之后,剩下的时光就仅是家族内部的欢庆。邓肯喝得有些多了,颧骨染上微醺的红晕,双眼弯起,快活地咧着嘴笑。

 

“嗨,小家伙。有什么想说的吗?”他将保罗腾空抱起,叫他像小时候那样坐在他壮实的臂膀上。邓肯很高,保罗的双手搭住他的肩往远处看,视野比往常更开阔。

 

“只不过是又长大了一岁。”他不喜欢在邓肯身上闻到沾染上去的脂粉香味。那让他觉得……陌生。

 

他见过邓肯与年轻女郎调情。她们柔情地抚摸着他的胸膛,拉低他的脖子,将他带入一个吻。邓肯握住女人的后腰,善于握剑的手揉乱细软的织物。

 

“开心点,男孩,今天是你的生日啊!”邓肯托着他在原地转了一圈,扯起粗野的嗓子为他唱生日歌,“哥尼,快给我伴奏!”

 

哥尼冲他比了个不算友好的手势,摇摇头弹奏曲子。家臣与士兵忠于厄崔迪家族,从心底里爱着他们的公爵和小主人。他们一齐高呼着、欢笑着,厅堂里热闹非凡,与贵族体面的晚宴相去甚远。雷托公爵从不制止,只是与杰西卡夫人相视一笑。

 

邓肯带着保罗一面歌唱一面踏步,保罗不得不伸手掐掐那只锢着自己的强壮手臂,低声说:“放我下来。”

 

“不用不好意思。”邓肯松开他,双手托着他的胁下将他放稳在地上,“总有一天,你会成为公爵大人,领导我们、支配我们。”

 

男人混着酒味的湿热气息打在他的脖颈,保罗下意识地躲闪,就像被烫了一下。大概是觉得热,邓肯用一根黑绳把那头乱蓬蓬的鬈发扎高了。他抓了抓脖子,有一道不大明显的口红印记留在他深色的皮肤上,它仿佛变成了一块烧热的炭,火星飞了过来,热度烧上保罗的后背。

 

“邓肯。”

 

“嗯?”

 

听到少主人的呼唤,邓肯挨近了些。他近乎是半蹲下来,使他们的视线平齐。保罗伸出手,指腹碾过男人滚烫的皮肤,取下了朱红的膏体。

 

“你沾上了这个。”

 

“哈哈,保罗……”邓肯抓住他的手,保罗退了半步,惊觉自己的手可以被男人完整地包裹在掌心。他五指粗长,掌中长了茧子。他粗鲁地擦拭着,让微热的汗水带走保罗手指上的着色剂。

 

躁动的情愫结在胸口,保罗望着那双柔和的、棕黄色的醉眼,跌入到一种迷乱、难解的困境当中。随着心跳渐渐失控,保罗本能回想起贝尼·杰瑟里特的训练。他想起母亲教他控制每一块肌肉、每一根筋脉的方法。

 

“保罗,该睡了。”最终是母亲的声音将他拉出灼热的泥沼。杰西卡夫人放下餐具,优雅地起身。保罗跟到母亲身后,知道她会再叫他进行音言的练习——在每日的晨起与睡前。父亲对他们点点头,士兵们让开一条路,简单地行礼。

 

走出宴会厅之前,保罗朝后望了一眼,邓肯搭着同伴们的肩膀,又举起酒杯。

 

次日早餐期间,她屏退了下人,用十分严肃的口吻训斥他:“你得学会控制不合时宜的感情。”

 

“母亲,我不懂你的意思。”保罗舀了一口汤水,刚睡醒的脑子还未完全开始运作。

 

“邓肯·艾达荷。”她报了一个名字,短短几个音节将保罗推出迷糊的状态,他的心即刻提了起来。

 

他看向她,在一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。杰西卡表情淡然地回视着他,无声地表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。

 

“我了解你,”她垂下眼睫,给他一点空间,“就算你都不了解自己。”

 

保罗无意识地收紧手指,关节泛白。对他来说混沌未开化的情感,经母亲之口明确下来、成为现实。比起羞赧,他更感到恼火和焦躁。

 

“我知道了。”他心平气和地回应,一口口地享用家厨精心准备的食物。

 

杰西卡观察着他的神情。“你好像不太服气。”

 

“我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”保罗用叉子戳着面包。

 

“那就去搞清楚,然后克服它。”

 

保罗移开视线,注视着房间内的摆饰。克服?这不是个正确的词。

 

03

 

——花时间去试探,你也许会失去速战速决的机会。但观察是赢得胜利的保证。

 

邓肯如此教导过保罗,他执行得很好。观察当然是好事,但保罗最近似乎在过度观察他了。

 

“你心不在焉。”邓肯用剑抽了一下他的小腿。打在屏蔽场上的冲击力令保罗小小颤栗了一下,他用那双鹰一样的眼睛盯着他。

 

“怎么了?”邓肯凶猛地追击着,保罗连续闪避,精瘦的身板被包裹在纯白的衣物下,隐约能看出少年成长的痕迹。

 

保罗走了一会儿神,在惊险地躲过一击后他的思绪终于重回训练上。他是个聪明的孩子,始终紧盯战斗中的细节,以确保意外发生。可惜他已经错失良机。

 

“回神了哈?”邓肯的刀直劈而下,猛虎般的攻势叫男孩避之不及,“太晚了。”

 

剑锋抵在保罗的颈侧,他倒在邓肯的手臂之间轻喘:“抱歉。”他看上去那么小,像只被绸缎盖住的雀儿,小小的胸脯上下起伏。

 

“你该对自己说抱歉。”邓肯把他拉起来,保罗长高了,头顶已过他的胸口,“你想谈谈吗?不,事实上——你必须说说,是什么事让你分心了。”

 

“什么?”保罗抬起头,撞上他的视线又垂下眼,“不……”

 

邓肯倒也没有再逼迫他,只是转口道:“那就去和哥尼谈谈。这里没有你的同龄朋友,你只能将就将就,对着我们说了。”他搂过保罗的肩膀轻拍两下:“不管是什么,别闷在心里。”

 

保罗的嘴角微微扬起:“谢谢你,邓肯。”

 

这事就这么过去了。

 

保罗不再在与他对战时失去专注力,相反的,他更用心了,仿佛借着战斗发泄着什么。他在哥尼那儿旁敲侧击,也没发现保罗对他说过什么。或许只是青春期孩子的烦恼吧。邓肯决定不再追究了。

 

他很快将这事抛之脑后,因此也没有想过大半年后的醉酒之夜与今日有什么联系。

 

盛大的宴会过后,有不少女人会命令邓肯送她们回家。接着他们就会一起路过某个小酒馆。她们喜欢灌他酒,亲吻他,纤柔的手指在他的下腹游走。偶尔放松的时刻,他将身体交给酒精,在飘忽的醉意中舒服地浮沉。

 

回程后他确信自己睡过去一小会儿,做了几个昏沉的梦。睁开眼睛的时分,他不太清楚自己身处何地。一个脑袋枕在他的臂膀上,重量如隔着厚重的云层传来,连潮湿的空气都充满了不真实感。

 

她的头发是这么短的吗……?

 

邓肯半闭着眼,搂住怀中的人,吻了吻那凉丝丝的黑发。

 

“宝贝,我该回去了……”

 

“你已经回来了,醉鬼。”男孩清澈的嗓音彻底唤醒了他。邓肯这才看清眼前的景象,猛地坐起身。他的小主人抬着脑袋望他,眼珠像猫那样,在黑暗中明亮、湿润。

 

“保罗,你还没睡吗?”邓肯迟缓地吐出每一个字,意识到他的舌头有些发麻。

 

“有点事。”保罗显然不想多解释,他拉拽起邓肯的胳膊,“起来,邓肯,别在这儿睡。”

 

他由着男孩把他的手臂绕到他肩上,半搀着他站起身。他们穿过穹形走廊走向家住区,邓肯的脚步东倒西歪,带动着男孩走着曲线,像一种滑稽的舞步。

 

邓肯的步伐没有规律,时轻时重,他不小心绊倒保罗的脚。小家伙被他的体重带倒,两人一起失去平衡撞向梁柱。他立即伸手垫在保罗的脑后。

 

男孩的头发缠在他指间,像一团锦线。保罗站在他的双臂之间,凝视着他。

 

“谁都可以亲吻你的嘴唇吗,邓肯?”他的指腹擦过他的下唇,残留的深红膏体昭示着他的多情……就像那一晚一样。

 

小主人的音调不同寻常,沉沉的,焦灼而内敛,仿佛黑暗中有温热的流水侵入他的内脏。邓肯被灌得又重又胀,思维停滞,难以做出反应。

 

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?邓肯绞尽脑汁地把句子剖开,一个词一个词地想,也没明白保罗问了什么,或者说,保罗想得到什么答案。

 

男孩在他怀中踮起脚,那双湿亮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紧盯着他。

 

“吻我。”

 

忽然之间,邓肯听到水滴的鸣响。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细微声响化为四面八方压迫着他的力量,操控着他的肢体、大脑,完全支配他的行为。

 

有那么几秒,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

 

首先回到体内的是触觉。唇上柔软异常的,又湿又热的擦碰……他如梦初醒地睁大双目,意识到自己发了疯,竟敢冒犯厄崔迪的小主人。

 

他退后两步,郑重地跪在地上。

 

“请惩罚我。”

 

保罗的眼底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,但立刻被他收起。他的手轻落在他肩上,轻柔地说:“睡吧。”

 

下一秒,邓肯真的倒在地上,如同一只被毒箭射中的熊。

 

 

通常情况下,邓肯不会混淆现实与梦境。哪怕他喝了个酩酊大醉,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——也一定记得发生过什么。可是,那一晚的记忆却宛若一个荒谬的幻境,半真半假的影像滑入宿醉的大脑,刺痛着他的神经。

 

他怎么可能昏了头去吻保罗?假如是梦的话,他又怎么会梦到这个?

 

若要求证其真实性,只有当面去问保罗这一条路……可他怎么可能问得出口?!

 

保罗就快满十五岁了,他机敏、聪明、沉着,具备他人难以想象的天赋与才能。那张小脸蛋时而笑容满面,时而深不可测。阳光映着男孩的双目像清水洗过玻璃珠,明净、坦荡,没有异常。邓肯松了一口气,几乎为自己的紧张情绪而发笑。

 

很明显,昨晚的吻并未发生。只是酒后一个离奇的梦罢了。也许那位小姐的头发与保罗有几分相似。

 

04

 

半年后,厄崔迪家族接到皇帝命令,接管厄拉科斯——也就是保罗梦中出现过的沙丘星球。

 

香料是宇宙中最宝贵的商业与贸易资源,只存在于厄拉科斯星球上。香料无法制作,只能开采。由于获取难度较大,因它而起的政治斗争从未止歇。掌控香料的人就掌控了一切。

 

早在父亲受命以前,保罗就开始阅读有关厄拉科斯的书籍。他必须掌握尽可能多的知识,才不至于在将来一无所知。

 

黄沙漫天的世界里,他见过邓肯与弗雷曼人在一起。几日之后,梦境变化了。他看到邓肯挥着一柄刀,只身一人挡住无数全副武装的士兵。鲜血似火焰,泼洒在空中熊熊燃烧。他比困兽更凶悍无畏,垂死的身体爆发出巨大的力量。

 

最终,保罗看到他倒在地上,死了。

 

他的大脑本能地进行起了计算与分析。他处理着少之又少的已知信息,试图判断他看到的这种未来。门泰特心理令他摆脱不安的困境,剥离情绪对他的影响。杰西卡曾帮助他训练这种思维与才能,现在正是运用它的时候。

 

纱巾在逆光中飞舞,一双蓝色眼睛。保罗在梦中体验某种未来,感知着无数种可能性在其中一个点交汇,再如细沙般散开。他看到弗雷曼女孩领他走入山脊。意识松动地附于影像,从一个场景滑入另一个场景。他再次回到横尸遍野的通道里。

 

死去的士兵身穿哈克南军服。保罗感到自己在上空飘荡,俯视着一切。在接近一扇门的位置,有个男人倒在地上……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。痛苦如重力一样袭来,压迫着他的内脏。

 

这仅仅是其中一种未来,仍未发生,仍有解决的办法。

 

他读不出更多信息了,在父亲派邓肯登机出发之前,他还是无计可施。他曾要求过加入邓肯的队伍与他一起行动,但不被批准。他是被留下……被保护的人。

 

自他熟识邓肯以来,还从未与他分别过这么长时间。哥尼担任了他新的武器老师,他喜欢丑大个的个性,喜欢他讲话逗趣的方式,他的幽默与诗歌。这让保罗短暂地忘记窥见未来的焦灼。在父亲的这么多家臣之中,哥尼最接近于他的朋友。

 

至于邓肯……他对他怀有更为混乱、炽烈的情感。幸运的是,他十四岁半就学会了克制。

 

有关情绪操控,母亲教得很好。不止是贝尼·杰瑟里特的心法口诀,她教过他如何抑制惊慌,最大限度地调动每一根神经。情感外露是很危险的事,不但给人可乘之机,还使自己落入被动的境地,无法理性思考。

 

他在训练场上走神过一次,不会再有了。他不准许自己再犯这类错。

 

先遣部队出发的早上是阴天。卡拉丹的天空潮湿而昏沉,远远地,他们听到海浪拍岸的声音。就在前一天,保罗已经将梦境内容告知邓肯。

 

一声口令之后,全副武装的厄崔迪士兵一齐向雷托公爵敬礼,黑绿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摇。

 

邓肯·艾达荷对着公爵点头,随即,他转向了保罗。他保持着面部神情肃穆、稳定,但保罗看出他的眼睛在笑。

 

那是斗志高昂、生机勃勃的笑意。

 

“我不会死的。”他的耳边回响着邓肯说过的话。“厄拉科斯见,我的男孩。”

 

他闭上眼睛,数种画面在眼前掠过。他任凭自己化为风浪中的一只帆船,浮于巨大的漩涡之上,被卷入未知的方向。母亲的目光正停在他的身上。随她去。

 

05

 

每晚睡前,保罗都坐在床边翻岳给他的胶片书。沙漠植物以图文形式展示,沙地马鞭草、枣椰树、沙鹰、沙鼠……许多动植物只存在于厄拉科斯。

 

他即将开启人生中的首次星际旅行。父亲说远航机的船舱足以装下所有的护航舰和运输船,这将是一次漫长的旅行。

 

保罗默读着文字,脑海里同时装着好几件事。许久,他才有了些许困意,关掉头顶的浮空灯,躺到床上。

 

这一晚他没有做任何预知梦。他的梦中不再是金黄的荒漠,闪着光的香料。

 

他只听到卡拉丹海浪翻涌的水声,潮湿的空气包裹着他,在城堡里渐渐下坠。那是邓肯酩酊大醉的夜晚,两名家兵一左一右地搀着他。保罗叫他们退下,邓肯坐到地上去,耷拉着脑袋打起鼾。如果母亲发现他在做什么,一定会责罚他。但她吃下了岳医生给的助眠药物,暂时不会醒来。

 

眼前的邓肯浑身发热,深色皮肤染上层层酡红。强壮敏捷的剑术大师此时防线洞开,嘴里含糊嘟囔着什么。保罗发觉这对他来说有着不可思议的诱惑力。他感受着自己心脏跳动的强度,仔细地观察邓肯的姿态。他宽阔的臂膀之间散着热气,鬈发乱蓬蓬披散在肩上。

 

他想摸清自己的情感与冲动从何而来,它们到底如何影响着他?现在正是他研究和取证的时间……这事换到邓肯清醒时可做不了。

 

他伸出手,掌心贴着邓肯滚热的脸颊。他摸到粗糙的胡渣,柔软的下颚。突然,男人抬手将他拥住。他翻身的姿态像山洞里的野兽,软乎乎的气声飘在保罗的头顶。

 

“宝贝……”

 

保罗清楚地记着接下来的事。他扶起邓肯,他们摇摇晃晃地走了好一会儿。最后,他用音言让他吻他。

 

邓肯一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只要第二天保罗装作若无其事,他便会把一切当成一个梦。

 

有的时候,梦境揭示未来,有时则纯粹是对过去的重演。只要保罗用心,偶尔几次,他让自己的意识穿过画面与声音,置于顶点控制着梦的走向。

 

从这一刻起,这段记忆变成只属于他的幻象。

 

保罗安然躺在邓肯的怀中。这些天来,他头一次感到疲倦,贝尼·杰瑟里特的训练教他察言观色,通过人的表情和动作获取大量信息,提升分析能力。他习惯性地保持警惕,每时每刻做着练习。

 

现在他什么也不想。

 

醉酒的邓肯搂着他,稳定的呼吸像整个世界运转的声音。

 

幸运地说,这是本周以来他第一次进入无梦的深睡眠。在意识和图像快要溜走之前,保罗心想,用不了多久……他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。

 

FIN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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